第108章：用膳

“方丈邀两位居士去他那里用药石, 请随我来。”年轻的僧人脸皮很薄，悄悄瞥了眼在霞光流转下瑰丽丰艳的穆晴，低下头温声道。

穆晴笑着点点头, 有着霞光皓月的静美风姿, 她转头看向稍显困倦的池夏,伸出手拂去对方头顶不小心沾上的樱花花瓣。

“你有口服了, 方丈那里的斋菜颇有几分滋味。”穆晴看着池夏懵懵懂懂的清澈眼神, 不仅宠溺地眯起了眼睛，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顶, 补充道，“方丈应该会喜欢你的。”

不知为何，面对即将要见到的方丈, 池夏突然有些紧张，或许是修行的长者拥有看破人心的能力。

小僧在前方引路，似乎是为了照顾了女子的步伐, 走得不快不慢,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池夏两人。

到了一处院子, 院子里有一棵盖云覆天的菩提巨树, 巨树下有一位长者坐在石凳上, 一脸闲适地望着棋盘。

穆晴迈过门槛, 径自走向那菩提巨树下的身影。

“圆通大师。”

小僧下意识看向圆通，正看见方丈慢慢眺望过来，慈悲的目光落在娴静端庄的穆晴身上。

“圆通大师。”她轻快的声音带着笑意，熟稔的语气像是在招呼一位忘年之交：“许久不见。”

“您在等我和你手谈一局吗？”圆通方丈的脸庞丰盈, 额头宽阔, 虽然皮囊已经苍老，但眼眸清澈如皓月, 听见她的声音，微笑地朝她点点头，随后又将目光望向穆晴身旁的池夏，眼中的复杂深意一闪而过，嘴角微抿，挂上善意的笑容。

“阿弥陀佛，这盘棋已经等穆善士许久了，你身旁的善士也一起过来坐下吧。”

“这局下完，刚好用餐。”圆通在原位静坐，望向穆晴的目光通透又悲悯。

穆晴自然而然地牵着池夏落座，一坐下后，紧握的手也宛如蜻蜓点水一般自然地松开，整个过程，穆晴的表情还看不出有什么端倪，仿佛只是在照顾池夏。

池夏也没有多想，有些紧张端坐在穆晴身边，看了看圆通，又瞅了瞅穆晴，两人都老神在在的。

穆晴淡定地执起棋子，看似随意地放在一处，接着圆通续上，这样你来我往之间，时间逐渐流逝。池夏百无聊赖地拖着腮，一副强忍着精神的模样。

哒的一声，池夏从细小的棋子碰撞棋盘的声响中惊醒。

只见圆通收回手，感叹地望着黑子将白子绞杀殆尽的局面。

“穆善士棋高一筹，棋风蛰伏沉稳，诡谲多变，让人难以招架。”

“大师谬赞。”穆晴也不谦虚敷衍，眼眸明亮，微笑回应。

“虽然围棋算计下不过穆善士，但是圆通还是想要劝诫穆善士一句。”

“纵使机关算尽，但人心难测。极端的手段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后果，即使是自我牺牲，以求圆满。”圆通语重心长地说道。

他也算是看着穆晴长大的，知道穆晴打小就聪明伶俐，但慧极必伤，担心她会因为吃了耍花招得到的福利而走上歧途。随着穆晴再大点，方曼茵再次将她带到自己面前的时候，他才明白，眼前的小姑娘内心是多么的坚韧执拗，他想劝慰她迷途知返为时不晚，只可惜聪明的她早就知道一张白纸上沾了污点，就会很难洗净。

“多谢大师劝勉，我心意已决，也回不了头了，现如今只想享受来之不易的清闲日子，孰是孰非又何必计较太清。”穆晴风轻云淡地笑了笑，像是早就知道圆通要说什么，随性地摇摇头。

“方丈，斋菜准备好了。”小僧过来，提醒道。

斋菜按着人头数定的，四菜一汤，朴实无华。

色香俱全的豉香芦笋冻豆腐、妙趣横生的香菇镶豆腐、奇妙香甜的橙汁素排骨、酥香软糯的铁板金土豆以及一大碗新鲜可口的南瓜银耳羹，都是些稀疏平常的素菜，但做得很精巧，看起来很有食欲。口味甜甜咸咸，倒是挺符合年轻人的胃口。

“我馋这里的斋菜已经许久了，滋味如今尝起来依旧很棒，倒是有点羡慕出家人能够天天吃上些美味佳肴。”穆晴没有别的香客那样面对圆通时拘谨尊崇，反而显得从容自在，一双眼睛带着一些狐狸的狡黠明媚。

“方善士倒是比你来的更勤，你要是想来吃，这里总不会缺着你一口吃的。”圆通看着穆晴，像是爷爷看着孙女一般，带着些烟土气息的人情味，反而不像是一位得道高僧。

“这不是每次来都会被你念叨一番，你知道我一向顽固，非是佛家可以点化的了的。”穆晴反而不以此为耻，带着些洋洋得意的俏皮。

“阿弥陀佛，这倒是我的不是了。”圆通笑着摇摇头，虽然有些惋惜，但也只是点到为止，不再强求。

“夏夏，你尝尝这土豆，这是我最爱吃的，庙里这做的铁板土豆，反倒是比街摊小巷里的更要正宗，我都怀疑是寺庙里将那些小摊贩给绑了过来。”当着人家方丈的面，穆晴不拘小节地调侃道，显然她是不担心冒犯圆通。

池夏听着也很乐呵，听从地品尝了一口，外酥里嫩，香气缓缓充斥着整个口腔，令她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，细细体味。

“吃多了若是感觉有点油腻，还可以喝一碗清凉可口的银耳羹，这里的大厨可是会绞尽脑汁的翻着花样做些斋菜，我也偷学了几招。”穆晴眼眸带笑，凝视在池夏心满意足的表情上。

“早知道你做饭好吃，原来是在寺庙里学的。”池夏有些惊讶，但看着穆晴脱尘出俗的模样，又有些理所当然。

“早些年间总是在这待着，闲来无事，除了抄抄佛经，也只能找点事情做，一来二去，便在灶台上炉火纯青起来。”

“夏夏，我改日给你做上几道菜呀～”

瞧见了池夏一脸羡慕的模样，穆晴眉眼如丝，细长手指轻抚过唇边，遥遥可见那柔软的薄唇慢慢弯起，嘴角的一颗痣，宛如红豆一般，相思入骨。

池夏闻声，对上她那一对笑眼，漆黑幽深的眼瞳外像是裹上了一层晚霞，又冷又暖，似乎是别有深意，但再仔细看去，却又风平浪静，月朗风清。

池夏应了声，感慨穆晴是她交过的最温柔的一位朋友，还很贤惠。

三人用过药石后，穆晴饶有兴趣的留下，听圆通讲经。

圆通曾经说过她与佛有缘，还时常劝告她与人为善，积善成德。

穆晴每当那时都是顽劣地笑着，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菩提花，黄蕊红花瓣，被风吹落时，黄蕊像是粉身碎骨一般，好看极了。

在池夏面前，穆晴一直很会装。

这会儿她装得连自己都骗过了自己，仿佛真的对那些佛经感兴趣，和圆通大师津津有味地论道。

仿佛被佛经熏陶了一遍，她就真的是一个好人了。

穆晴眼眸清润干净，仪态端庄，浑身带着股典雅质素，但若是有旁人一直盯着她观察，或许能发现她眼眸一闪而过的恣睢凉薄。

圆通看着眼前状似虔诚的穆晴，心中有些无奈，但依旧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那些或许她早就明悟的道理。

池夏一开始还不敢懈怠，仔仔细细地听着，坐姿也很端庄，但渐渐地，似乎是她太没有悟性，困意袭向了眼皮。

她眼皮抖了抖，就像是在课堂里半听半睡的学渣，一边担心被老师发现，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睡意，就这样悬浮在半空中。

不自觉地，池夏轻靠在穆晴的手臂上，一股幽幽的香气从穆晴身上慢慢地缠绕了上来。

好像是一股令人清醒的薄荷叶的味道，混杂着一丝新鲜百合的清甜，熟悉又陌生。

一个激灵，池夏猛地清醒。

她大概是迷糊了，居然在穆晴身上闻到了属于沐戚的味道。

池夏揉了揉鼻子，有些心虚地挪远了身子，眺望向窗外。

穆晴察觉到了她的一举一动，微微收敛了笑意，眼眸隐讳地瞥了池夏一眼，又漫不经心地收回。

池夏发愣地望着窗外巨大的菩提树，绿叶繁茂，间隙中夹杂着几粒绿色的果子，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。

比起寺庙里其他地方都是粉嫩零落的一片，池夏好像更喜欢这纯粹的一片绿色。

就宛如娘炮之于罗汉。

池夏被自己这番遐想逗乐了，眼皮也不在沉重，心好像也豁然开朗了起来，身边两人讨论佛经的声音也变得悦耳起来。

两人在圆通方丈这里待了半晌，穆晴瞅了一眼天色，再看向百无聊赖的池夏，会心一笑。

“走吧，可以回去洗漱一番了。”

池夏眨眨眼睛，笑着点点头。

山中无甲子，世事都如烟。她也差点忘了时间。

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。

两人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，路边的烛火开始点亮了，游客也变少了，几乎没有碰到多少人，安静的令人舒适。

两人回到了属于她们的院子，院子里其他的居室已经点亮了灯，石桌旁边坐着一位发呆的人，听到池夏两人的动静，朝她们俩撇了一眼，便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池夏虽然觉得那人的行为有些奇怪，但也没多看，只是进了自己的屋内，朝穆晴告了一声晚安。

池夏先是洗漱了一番，坐在床上，发了一会儿呆，接着拿出手机和家里人报备了一下。

和左妍嘉打了一通电话，她在电话那头先是埋怨自己出门游玩，居然没有想着她，后又担忧自己一时想不开出了家。

池夏噗呲一笑，觉得她杞人忧天。

“我对人世间还是有留恋的，并没有出家的念头，况且对着那些看不懂的佛经，佛祖也只会嫌弃我愚钝，不够虔诚。”

“和你在一起的又是那一位新认识的小姐妹？以前总听你说起她，可惜我和她终究是没有缘分，竟然连一次机会都没有碰过面，听你说的倒像是一位小仙女，我还挺想见见的。”左妍嘉语气里透露着遗憾，也觉得有些意外，这么久都没能见过池夏的新朋友。

“你就不怕你家小孩吃醋啊？总有机会见的，你要是有空来这寺庙就能见到，可是你最近要忙着考试。”池夏逗笑道。

“我头快秃了，小鸟都埋怨我没时间陪她了，等我考完试，带着家属去见你们。”

“行，我先替你体验这闲云野鹤的生活，尝遍这里美味的斋菜。”

“别以为你这么说，我就会羡慕嫉妒恨，肉食主义绝不屈服于区区斋菜！”左妍嘉啃了一口黄瓜，提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，愤懑道。

调戏完好友后，池夏整个人再次安静下来，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九点，听说寺庙十点会有僧人敲响钟鼓，那个点过后便是彻底安静了。

也不知道穆晴一个人在隔壁会做什么事，池夏好奇心一动，木质的墙梁泛着檀木的香味，隔着一道木制墙壁，却听不到隔壁的动静。

池夏想要给她发个信息，手指却迟迟不知道发些什么，停顿在键盘上。

她应该更喜欢安静吧，还是怕打扰到她。

池夏放下了手机，躺在了床上，仰头看着高悬的梁木。

不一会儿，她听到了鼓声，接着是悠扬的钟声。

该睡觉了。池夏想着，随之闭上了眼睛。

淡淡的檀香味围绕着周身，池夏莫名想到了白日从穆晴身上闻到的味道。

和往日里在穆晴身上闻到的味道不太一样，往常她身上都是温暖的、清甜的花香，很少有清冽如薄荷的味道。

或许是穆晴最近换了香水和沐浴露。池夏自我解释了一番。

她许是想沐戚想疯了。